低频暴动！

总感觉今天林云有点不太对劲。

我叫辰虎，虎兽人，大一新生，面前这头灰狼叫林云，是我的学长，也是贝斯老师，我们乐队鼓手推荐的这家伙，他闷闷的，不知道什么开始就莫名其妙跟我每天混在一起了。

我趴在桌子上，书立在面前，偷偷望着面前那只有点无精打采的灰狼。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干脆把自己手中的书合上，看着我说：

“咋了又？不想看书了？”

“有点看不进去啊……总感觉好不容易一个周末出来玩，居然是待在咖啡店里面看书，有点浪费了吧！”我悻悻地合上手中的书，面对他说。

“……不是你提出来要来这看书的吗……”

“诶嘿……”我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林云叹了口气，继续读书，而我则继续把头藏在书后面。

果然不对劲！按照这家伙的习惯，这个时候高低得给我封一个“糖”的名号了，但他现在居然没什么反应，总不能是突然痛改前非了吧！

我烦闷地摆动着虎尾，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是早上的时候……

“停停停停停，你这弹的啥啊，节拍全乱了吧！”

我停下了击弦，贝斯像一块狗牌挂在身上，眼巴巴瞧着面前那个指指点点的灰狼：

“前面指弹还好，一进slap就开始抢拍了，还越弹离得越偏了……你到底有没有跟着节拍器练啊？”

他双手插兜盯着我，我低下了头，背景只剩下了节拍器滴答滴答的响声。

“啊呀不弹了不弹了，今天就先到这吧，哪有人周末练一天贝斯啊！”

“咋就练了一天了？这不才上午十点多吗？”

灰狼点亮手机屏幕，向我展示上面的时间，上面是好像是五个乐手在livehouse演出后的合照，奇怪，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我愣了一下，还是不满地推开了它。

“今天想出去玩啦！老呆在宿舍里会发霉的吧。而且……我昨天其实也没练……”我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我就知道。”灰狼叹了口气，手突然伸了过来揉了一把我的虎头，“你小子，就仗着自己有点天赋不给我好好练琴是吧！”

“喂喂喂，不许动我头！”我一把拍开了他的手，“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想去哪儿呢？”林云开始低头收拾东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诶？这次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吗？这家伙以前周末不练到十二点钟绝对不会放我走的吧！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我又想到了下午带他去看那个最近热播的乐队主题的动画电影的时候。刚从电影院走出来，外面的阳光与影院内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对比，我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嘴巴却已经在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各种见解了。我们行走在树下的人行道，斑驳的阳光溅在身上，林云静静地听我说，只偶尔给出一些回应，要按以往早就要开始和我争论起来了吧！

还有去乐器店的时候，按照以往他绝对会滔滔不绝地开始给我介绍这把琴介绍那把琴的介绍这台箱头那台箱体的，然后再对店里收藏的那些专辑大加指点……而这次他只是默默看着，只有我问起来的时候才开口回答。他到底怎么了？

“辰虎……”

在我准备继续“细数”林云今天的反常的时候，他突然叫我了一声打断了思绪。我抬起头，他已经合上了手中的书站了起来：

“那个，其实我也有点看不进去了……咱们走吧？”

“欸，没想到连你都有坐不住的时候呢……”——本来是想这样开开玩笑的，我兴奋地合上书，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了灰狼那双和我一样的火红色眼睛在漫不经心的四处游离，即将说出来的话又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

“好啊，那接下来去哪呢？”

“就想随便走走……”

我不再插科打诨，收拾好东西默默陪着他。我跟在他后面，他走路的速度一向很快，看着与我相比他略短粗而多毛的大灰尾巴疲惫地摆动，我也不再无休无止的发起话题，两个人罕见的一前一后在街道上沉默地走着。

“我说啊……”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是遇到什么了吗？”

“没、没什么……”他回头对我挤出来一个很标准地职业假笑，又转过身去，我也只好收回爪子，像他一样双手插兜。

的确啊，说实在的我对林云又有多少了解呢？能让我对他的行动打出来一个“反常”的标签，万一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呢？

自从找林云教我贝斯之后，我们两个人的见面也越来越频繁，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我们一起吃饭、泡图书馆、练琴、健身……林云他作为学长一直在自发地帮我、指导我很多事情，我也能意识到自己在接受着他的照顾，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呢？

第一次见面，我把他约到宿舍。之前只在手机上联系过，我加了他好友，问他能不能教教我贝斯，他同意了，然后两个人的话题就从贝斯的护弦一路聊到了最近热映的少女乐队动画片。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他在现实中说话却不多，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进门就走向了我靠着放的贝斯：

“四块二的啊，还是五弦，我还没弹过这款呢。我可以试着弹弹吗？”他突然回头看向我，我点了点头，这只灰狼就把我的贝斯抱入怀中，打开音箱，轻轻拨起四弦，沉闷的低频在空气中传播，似乎散发着钢铁的味道。随即狼爪子做了个干净的闷音滑弦，机车启动的引擎声一般，右手开始在各个弦间行走，这把贝斯平时温柔的细语一时间变成了暴力机器。

“这是RATM？”

“是啊，我很喜欢这种暴力的贝斯线条！”

……

走上地铁，地铁那特有的明亮而昏暗的灯光照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然而我一回头就能在各种各样的兽中分辨出林云的身影。

“你知道为什么地铁上明明有这么大的轰鸣声，大家还是能在地铁上正常交谈吗？”很久以前，在地铁上林云突然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

“呃……”我挠了挠脑袋，尾巴甩来甩去，“因为我们能分得清那些是说话声哪些是噪音嘛！”

“嗯，其实在我看来，那是因为地铁的轰鸣声主要是低频，而人们的交谈声主要是高频。”他得意的对我说，“高频往往能承载很多情感，像是乐器的音色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中、高频影响的，甚至情感也是，很多和弦放在低音上它们的情感色彩都会变得迷糊，因为低频往往不会承载很多信息，它们是纯粹的能量。”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与林云一直都是低频的交流，我们互相用纯粹的能量输出，而几乎没有高频的交换，我几乎没有去接近他的内心世界，几乎没有试图去理解他的情感。

这样……几乎也没问题吗？

我仍然跟在林云身后，走出了地铁，一根根昏黄的路灯伸出一条条影子，像绳子一样绑住了他，我似乎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远过。

没有高频、没有高频……可我是贝斯手啊！低频才是我的主场，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去做高频的交流呢？是啊，我想了他这么多不对劲之处，思考了这么多，却始终在逃避那最重要的一点，不对劲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喂，林云！”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后是一排路灯，“那个，今天……”

“嗯？怎么了吗？”他惊讶地看向我。

“……今天……你玩的高兴吗？”

“肯定高兴啊！”

“但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

“好像……是吧……”

“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还专门请客带我去吃了我一直很想去吃的那家自助烤肉……”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夜晚，列车从远处的高架桥上呼啸而过，钢轨摩擦的尖啸声撕开夜空，那是属于“高频”的噪音，而我开口时声音却沉得像贝斯最低的那根弦，“其实我感觉你今天不是很开心。”

他沉默了一会，火红色的眼睛盯着地面，在他夜一样灰色的毛发中显得格外美丽。

“其实我……”我假装低头踢开脚边的碎石，余光却紧盯着他的反应“看到了，那个，你的锁屏背景。你以前参加过乐队吧。”

他和我对视了一下，手掌握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从未在这只非常稳重的灰狼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是啊……”他缓缓地说，“我的上个生日其实是我曾经加入的乐队一起过的，大家这一天一起排练、吃饭、看电影、K歌，那真的是我这辈子过过的最棒的一次生日……但是因为一些事情，我……跟他们不辞而别……”

“所以你才没有参加乐队啊……”

我们又开始行走，肩并肩，沉默填充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林云的狼爪，坚定的看着他：

“那走吧！我知道什么能让你好起来！”

不等他回应我就拉着他开始在街道上狂奔起来，林云一开始打了个踉跄，后面也跟着我跑了起来，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夜风刮过耳畔的声音从高频的嘶鸣渐变成低沉的呼啸。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贝斯吗？”第一次见面，林云靠在柜子旁，手抚摸着自己胸前我的那把便宜的四块二贝斯。

“因为很劲啊！”

“……确实也是这样没错啦！”他笑着说，“贝斯是一把低音乐器，他的声音是以低频为主的。不知道你体会过没有，如果你去听一首歌里面全都是高频轰炸，那没过一会就会头痛的要命，这是因为高频会承载着丰富的情感，所以当高频很杂、很燥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只情感的洪水猛兽；而低频呢，它给大家的感觉是以能量为主的。我之所以喜欢贝斯，是因为它是一种以能量的宣泄为主的乐器！但又不仅仅止步于此，它所传达的并不像鼓组的‘节奏’那样直接干脆，而是能量的‘律动’啊！”

走到房间前，里面很安静，太好了看来里面没有人！我输入密码，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现在来排练室干什么……”

“现在马上快八点了，距离排练室今天的断电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说着拿出来了两把公用的贝斯放到琴架上，连接好线，打开音箱，把所有的旋钮全都拧到头，将其中一把塞进他怀里。

琴身触到他胸口的刹那，一声细弱的嗡鸣从音箱里漏出，仿佛这乐器也在为重逢震颤。我轻轻拨动着粗粗的四弦，音箱里很快传出来了轰轰的低频，随即做了一个闷音滑弦，然后两根手指重重拨动着琴弦，弹起了那段RATM的riff，音箱中传来的声波向炮弹一样迎面扑来。

“让那些高频见鬼去吧！今晚只有你我的低频!”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收尾，我向他比了个拳头，得意地看着他。

“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弹的那段？你居然都学会了？”他惊讶的看着我，随即笑了笑，“不过嘛，还是差了一点！贝斯的真正要义在于，对自己能量的绝对控制！”

他用大拇指狠狠击打自己的四弦，那种富有弹性的击弦声迸发而出，像陨石砸向大地，他精湛的技艺让我心服口服。我兴奋地说：

“来吧！既然心里面不舒服的话，那就用我们贝斯手独有的方法：我们来对这个世界进行一场低频暴动吧！”

我们开始疯狂地弹起手中的贝斯，平日里温柔地支撑着整支乐队的贝斯此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威胁着整个世界的脉动，低频的律动具有颠覆一切的真正力量，它将我们心中的高频情感归一，变成了纯粹能量的输出，充满暴力，却又无比美丽：就像天空中的闪电、爆发的新星、卷积着一切物品的大海漩涡……

“生日礼物。”从排练室出来，我把刚从自动贩卖机里掉出来的罐装可乐抛给他，“冰的，你胃受不了热饮。”

“……你真的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吗？”林云无语地望着我，“我刚刚的感动都快消失殆尽了。”

“不知道——”我故意拖长声音，转身要走。

“喂。”林云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刚转过身，他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然后用额头击中了我的额头，砰的一声。

“诶诶诶突然干嘛啊！”我挣脱他的手臂，这家伙正对着我傻笑，我去被贝斯音箱震傻了吗这是？

“怎么样？这是我的低频暴动——”

“……不怎么样。好蠢。”

“可能是被你传染了”

……

第二天，我和林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见面，各自读各自的书，图书馆也像往常一样宁静。我在桌子下面偷偷用尾巴拍了林云一下，他则像往常一样偷偷对我比了个中指。

昨晚这场低频暴动似乎并没有改变世界，但是它确确实实改变了世界。

（完）